第九章 完颜宗隽雁断山南-《柔福帝姬(共3册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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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掌中被刀剑磨出的陈年厚茧触痛了她皮肤,她想退后避开,但手足如被缚一般动弹不得,她感到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。
他似乎还跟她说了许多话,但她一句也没再听见,茫然回首一顾,只见金兵林立,她找不到来时的路。
宗望命李仙儿扶她入内,设宴为她洗尘,她没反抗,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,居然一直没有哭。
宗望坐在她对面自酌自饮,此外不吃什么,也不说话,只不时看她,仿佛真是秀色可餐。
如鸦雀般喋喋不休的是李仙儿。
她说,二太子率军纪律严明,士卒无不拜服听命,是大金第一大功臣。
她说,军中称二太子为佛子,意指二太子仁慈,一向不乱杀人。大金国相几番欲领军屠城,幸有二太子力阻,汴京才平安至今。
她说,二太子倾慕帝姬已久,留官家住这多时,就是为了请他圣旨,许帝姬和亲,从此两国通好,再无兵戈之灾。
她说,若帝姬答应和亲,官家即刻可以返京,驸马与帝姬公子也能得以保全,否则,囚禁在青城的驸马性命堪忧,开封府恐怕还会送帝姬公子出城与父“团聚”。
她说,二太子不会强迫帝姬,若帝姬不愿和亲也无妨,他会去京中请太上皇出郊,另议选别的帝姬和亲。
终于,茂德无神的目中泛起了一层水光,在泪珠滴落时她淡淡引袖拭去,然后侧首看李仙儿,带一抹凄楚的微笑,以她向来柔和轻软的声音说出了抵刘家寺后的第一句话:“给我一杯酒。”
从来不胜酒力的她一杯杯地痛饮最烈的酒,终至如她想要的酩酊大醉。当宗望过来抱起她时,她抬星眸呆呆地看他一眼,随即倦怠地阖上双目。宗望低首吻了吻她此刻艳若桃花的脸,随即抱着她志得意满地走入内室。
5.燕归
赵桓待茂德送到后,遣吴幵、莫俦找宗隽,婉言提请容君臣返京之事,宗隽却说:“不必如此匆忙吧。如今你我两国已结秦晋之好,大宋皇帝与我等便如兄弟一般,理应彼此多亲近,还是留下多住几天为宜。国相与二太子已在筹备下月初五的打球会,届时请大宋皇帝参加,结束后我们再欢送你君臣回汴京。”
二人为难,道:“此前皇上已晓谕御史台告报百官,茂德帝姬出郊之日即可赴南薰门接驾,恐全城百姓现正在雪地里苦候呢……”
“这有何难,”宗隽一笑,“大不了我亲自去南薰门走一趟,告诉他们别等了……哦,对了,这几日我们缺些日用之物,军中无聊,也想找点乐器和奕棋博戏之具解闷,一会儿我列个单子,你们让皇上再写个手谕,我顺便带去给京官看。”
吴幵、莫俦相顾叹息,一筹莫展,最后也只得唯唯诺诺领命而退。
这日雪后初晴,阳光明丽,京中士民听到皇帝将归的消息大为惊喜,群情振奋,都迎着这好日头争先恐后地奔往南薰门,延颈企踵以俟驾回,岂料最终等到的不是赵桓而是一金将。但见那金将取出一卷文书付予城中宋臣,大臣们交头接耳商议一番后,一份新榜文迅速贴出:“两国通和,各敦信誓,车驾与二元帅议事,渐已了毕,只候旦夕回。仰士庶安业,勿致忧虑,及众人聚集,恐误大事。”
张榜后即有宋兵奉命驱散聚集在南薰门内的人群,但百姓哀戚悲叹,久久不肯离去。宗隽立于城楼上,一边等宋臣送出索要的物事,一边冷眼看城中愁云惨雾,面无表情。到日落时分,开封府派人将器物送到,有郊天仪物、法服、卤簿、冠冕、乘舆、犀象、宝玉、药石、彩色、帽幞、书籍尚乐、大晟府乐器、太常寺礼物戏仪乃至弈棋博戏之具,人担车载,络绎不绝。一旁士民看了皆面含悲愤,但在宋金士兵严密守卫下,无人敢有激烈举动。
待最后一车器物送出城门,已月上柳梢。宗隽施施然迈步下楼,却听见此刻城中有人放歌,曲调甚哀,先是一人唱,继而有多人相和,最后千百人同声反复吟唱,宗隽止步,凝神倾听,闻其词曰:“依依宫柳出宫墙,殿阁无人春昼长,燕子归来依旧忙。忆君王,月破黄昏人断肠。”
茂德入寨后第二日,宗望向宗隽提起有意放赵桓回京:“将这小子继续留下弊大于利,国相有废立之心,你会说话,多去劝劝他。我私下再问赵桓要点好处,再给我哥俩讨几个帝姬。”
宗隽见他容光焕发,言语间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,说到“帝姬”那笑意更是差点便要从眼中溢出来,心知茂德于他显然十分称心,决意放赵桓多半也是茂德劝说之故,遂了然一笑,也不答应,只说:“是否废立,我们已上书郎主,请他定夺。在他未发诏令之前,我们不便做任何决定。”
宗望一拍他肩,道:“郎主远在上京,又不知这里情形,必还是会让我们拿主意。你只要记着到时帮二哥说话就是了。”
宗隽但笑不语,过了片刻才忽然换了个话题:“茂德帝姬很美吧?”
不久后,宗隽见到了茂德帝姬。
那日他去青城与宗翰议事,带了宗翰意见回刘家寺找宗望。刚到宗望所居院落大门前,见有卫士在墙边雪地里生火,数人围聚在一起取暖谈笑。那宽敞的院落中另有几名新送来的宋女,寨中已无足够的房间帐篷给她们居住,她们便只能挤在屋外廊下,仅以一块青毡挡风,此刻已冻得面唇发青,瑟瑟地缩在一处相互依靠,看见金兵生火,均目有期待之色。
金兵留意到,相顾诡异一笑,便有人招手示意宋女过来:“来这里暖和暖和。”
宗隽明白他们不怀好意,一时兴起,遂停下闲看他们随后举动。
见他们招呼,宋女大多不敢过去,唯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实在无法忍受此间寒冷,终于站起,略有些迟疑地朝火堆走去。
才走至离火堆一丈处,便有金兵猛地伸手将她拖下抱住,箍于手臂中,宋女惊呼挣扎,却怎么也无法脱身。此刻另一名金兵已点燃了一根树枝,一壁大笑道:“别急别急,这就让你烤烤火……”一壁引树枝朝宋女衣裙伸去。
火焰迅速蔓延上那女子的衣襟袖口,女子惊惧之极,嘶声惨叫,用尽全力挣脱金兵掌握,那金兵也顺势放开,与同伴一齐站起,狂笑着看宋女身绕一团火焰在院中乱跑乱撞。其余宋女也都起身,惊恐之下却都忘了该如何解救,一个个欲哭无泪地呆立着看。
宗隽仍只旁观,没有相救的意思,大抵猜到这场恶作剧的结局,便没了兴致,准备走进去见宗望。
而此时宗望厅中门帘微微掀起,一女子的半幅身影随之现于宗隽目中。
半开帘幕半遮面,但就这隐约半露的容颜已足可看出她螓首蛾眉,肤如凝脂,此惊鸿一现,如晨光清美。
目睹宋女惨状,她先是一惊,随即帘幕很快垂下,蔽住她含悲的眼睛。
宗隽便又停住,等待宗望的现身。果然不消一瞬宗望已猛掀门帘冲了出来,一指宋女朝金兵命道:“灭火!”
金兵见他双目圆瞪,额上青筋凸现,一脸怒相,个个心惊胆战,立即一涌而上将宋女身上的火扑灭。
宗望瞥了瞥那身上多处烧伤,半躺在地上哀泣的宋女,又大骂一干士兵道:“大白天不好好操练却在这里点火生事,活得不耐烦了?都给我滚出去,各领二十军棍!”
与此同时,那帘后的女子又悄然走出,隐于宗望身后。宗望此刻窥见宗隽,方露出笑容,拉女子出来,对宗隽说:“这便是你新嫂子茂德帝姬。”
宗隽上前见礼,茂德亦端然一福还礼,随后轻移莲步,走到烧伤宋女身边,牵她起来,柔声道:“跟我来。”再缓缓扶她走入室内。
这是个婉约如宋词的女子,兼有颗柔软的心,一言一行仿若吹面不寒杨柳风,她应是世间大多数强势男子的理想。
由此宗隽更加理解宗望对她的迷恋,却不禁暗自在心里叹了叹气。
6.废国
二月初五,二帅邀赵桓携数位大臣赴青城寨打球会。宾主入幕,宗望请赵桓坐于西向,自己与宗翰东向坐,言语间待赵桓格外客气,频频敬酒,说些愿两国通好永为友邦之类的祝词。赵桓喜出望外,自忖返京有望,与宗望往来酬答更显殷勤。宗翰则态度冷淡,自顾自地饮酒,极少与二人接话。
酒过三巡,宗望对赵桓道:“听说你们太上皇是个马球高手,可惜宗望一直没机会当面见识。你既是太上之子,想必球技也不俗,难得今日良机,不如你我一齐下场切磋切磋?”
赵桓忙欠身推辞:“惭愧!我从小不喜这等游戏之事,虽身为太上之子,但他的球技却未学得分毫,实不敢下场令二太子扫兴。”
宗望呵呵一笑,也不勉强,自提了球杖朝自己的名驹走去:“皇帝陛下瞧不上这游戏?我们女真男儿可都爱打马球,这大金的江山便是一众马球高手在马背上打下的。”
宗翰闻言也忍不住冷插一句:“这书呆子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做,丢了江山也不奇怪。”
金人听了都笑,赵桓忙问身边通事此言何意,那金国通事也果然直译了,赵桓好一阵难堪,抬头见宗望策马挥杖连连主攻对方球门,姿态强劲,联想到他与己方作战攻城拔寨时大概也是这般模样,更觉不是滋味,独饮一杯闷酒,不再看球。
宗望打了一会儿,球兴正酣,场外却忽有兵卒驰马至,禀报说:“郎主遣宗磐大王来传圣旨,即刻便到。”
宗望一听,神色肃然,立即扬手叫停球赛,再命撤席,自己下马与宗翰领众金将分列恭候。须臾,有一肩宽体阔的彪形大汉手举诏书疾步入院中,众人迎上见礼,其余金兵也都跪下,齐声道:“恭迎宗磐大王。”
这完颜宗磐是金主完颜晟长子,因得金主宠爱重视,一向傲慢惯了,此刻冷冷一扫众人,也不还礼,但对二帅说:“进去接旨。”随即自己径直朝正殿走去。
二帅与宗隽、萧庆、高庆裔等近臣相继入正殿。赵桓不得入内,也不知诏书上说什么,只得与几位宗臣在殿外等待,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,时而站起来回踱步,时而坐下呆看正殿门,只觉这片刻时光漫长如千年。
终于等到二帅出殿,再度现身。赵桓忙迎上去,也不问诏书内容,直接乞求回宫:“元帅曾说,一待打球会宴吧便许我返京回宫,今事已毕,望元帅容我告辞。”
宗翰黑面看他,厉声一喝:“事到如今,你还想去哪里?”
赵桓受此威慑,惶惶然不知所措,宗望见状拉他侧移一步,和颜对他说:“返京之事容后再议,现在我先送你回斋宫居处休息。”
待到了端成殿东庑,宗望摒退其余宋臣,只留下吴幵、莫俦,也不立刻说话,默然取出一卷帛书递给赵桓。赵桓展开一看,见卷首三字竟是“敕赵桓”,知是金主写给自己的诏书,不以以前的“大宋皇帝”称呼,连“宋主”都不说,显然是凶多吉少,顿时两目一黑,险些站不住,吴幵、莫俦忙上前左右扶稳,赵桓才振作精神,勉强看下去,却还不敢细看,半垂着眼睛,选重要语句迅速浏览:“背义则天地不容,其孰与助?败盟则人神共怒,非朕得私。肇自先朝开国,乃父求好,我以诚待,彼以诈欺,浮海之使神勤,请地之辞尤逊……迄悛恶以无闻,方谋师而致讨,犹闻汝得乘位,朕望改图,如何复循父佶之覆车,靡戒彼辽之祸鉴,虽去岁为盟于城下,冀今日堕我于画中。赂河外之三城,既而不与;构军前之二使,本以间为,唯假臣权,不赎父罪;自业难逭,我伐再张……果闻举族以出降,既为待罪之人,自有易姓之事。所有措置条件已宣谕元帅府施行。故兹诏示,想宜知悉。”
赵桓越看越心惊,看到“既为待罪之人,自有易姓之事”,持诏书的双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,他抬头看宗望,结结巴巴地问:“这这这……这是何意……”
宗望皱眉道:“陛下看不懂么?这写的可是汉文,内容我就不明白了,只听宗磐说,这诏书有个名儿,叫‘废国取降诏’。”
赵桓惨然一笑,再问宗望:“年来元帅要求我竭力满足,乃至命我五妹改嫁和亲。元帅亦屡次表示将表奏大金皇帝,愿两国通好,永为友邦。何故如今又背义败盟,要行易姓废国之事?”
宗望叹道:“这你可冤枉我了。我为保你帝位,不惜频频与群臣争执,导致国相对我不满,今日打球会上他如何不待见我想必你也看见了。此外我多次表奏郎主,请他只立藩勿废国,无奈他不接纳,执意要废了你。方才我跟宗磐力辩,说你既已同意准金纳贡,再废你便是背义败盟,宗磐便说,诏书里写着呢,是你们背义败盟在先,我们不遵跟你签的小小和议也算不得什么。”
赵桓见他居然引诏书内容,倒打一耙说自己背义败盟,一时气苦,说不出话,手一松,随着他长长一声哀叹,诏书坠于地上。
吴幵弯腰拾起诏书,恭谨递回给宗望,再与莫俦使个眼色,莫俦会意,与他一同向宗望跪下,乞求道:“二太子身份尊贵,又为大金立下赫赫战功,必有回天之力。倘蒙再造,保全我大宋君国,待国相回军后,无论二太子再要何人何物,我君臣一定唯命是从。”
“是么?”宗望侧目观赵桓表情,刻意提高了声音道:“我倒是有意帮你们,谁让你们皇帝是我大舅子呢!”见赵桓脸又红到脖子根,得意之余忍不住纵声长笑,少顷收声,对吴幵、莫俦说:“若你们皇帝答应再送我帝姬三人,王妃、嫔御七人,我或许还可再想想办法。”
吴幵、莫俦连声答应,宗望却摇头,指着赵桓道:“你们说了不算,要他手押为信。”
二人立即分工,吴幵转身跪于赵桓面前力劝,莫俦找来笔墨,迅速写好答应送宗望帝姬王妃嫔御的凭据呈于赵桓面前。最终二人半拉着赵桓的手在凭据上画了押。宗望取过,出来给宗隽看了,确保内容无误才含笑离开端成殿。
是夜宗望在众将议事时果然再提赵桓之事,说:“郎主命宗磐大王带给我们的诏书有两份,一份可公之于众的明诏,一份只予重臣的密诏。明诏虽允许废国取降,密诏却自许我等见机便宜行事。现下未到废立时机,何况日前国相已同意我表奏立藩,不好中途变更。这废国取降诏不如先存着,待郎主就立藩之事表态后再做打算。”
宗翰断然否决:“郎主的意思废国取降诏里写得明白,密诏中便宜行事的话是指我们可酌情安排取降细节,可不是说大宋这皇帝就不废了。我们理应按郎主意思行事,二太子毋须多言。”
宗望怫然不悦:“本朝太祖皇帝在世时常嘱咐我们遵守与宋盟约,不得兴兵伐宋,言犹在耳,郎主仰体此意,故命我等自便。如今宋主已投降,我们立为藩王,命他四时纳贡有何不好?为何一定要废了他?”
宗翰摆首,一瞪宗望:“二太子为何偏袒宋主,不顾大害?宋兵尚多,民心未去,如今放手,后患无穷。我们更立异姓,则宋国势易动,我们借傀儡皇帝掌控中原,日后再取江南地,岂非善计?”
“正是!”宗磐当即拍掌叫好,“都元帅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他说的都元帅是金主完颜晟之弟、皇储谙班勃极烈完颜杲,此人地位威望皆高,说话一向有分量。宗望见宗磐将他搬出来反对自己,顿时火冒三丈,也不顾宗翰宗磐面子,拍案道:“此次南伐,是我首谋,我当为政,废不废宋主应由我做主!”
“你做主?”宗翰嘿嘿冷笑,“那你将郎主置于何地?”
宗磐脸立即便拉长了。宗望见状也自知失言,遂暂未开口。
宗翰又道:“我们领兵出征,为的是兴我大金,给每人都谋些好处。可你呢,自己私纳了帝姬,就想安心做宋朝的太平驸马了,全然忘了该给大金臣民带什么回去……听说这几日那茂德帝姬把你迷得七荤八素,将士们逗一个宋女玩玩,你就气得要以军棍论处……”
宗望怒极,目呈赤色,双手握拳像是立即就要挥出,宗隽与萧庆忙一左一右将他拉住,低声劝他冷静。宗望好一会儿才压下火气,负气道:“好,是否废立你们自己决定,我再不管了。但废主亲属不能像对契丹亲属那般虐待。”言罢重重抽手,一掌拍落桌上油灯,掀帘远去。
厅中一阵沉默,片刻后萧庆才发言,斟酌措辞对宗翰说:“留着赵桓当皇帝,我们要什么他必定照给不误,还可借他牵制康王。若废了他,康王必自立,此人不似赵桓庸懦,大金再要降服只怕会费点周折……废立之事,请国相再思。”
宗翰见他说得客气,倒也不直言拒绝,只含糊敷衍说:“宋若真心归诚于我,我自当保全。”
萧庆见他不欲谈下去,遂告辞而去。待他出门后,宗翰转头对宗磐道:“萧庆是前辽国降臣,适才那些话,大王不必多在意。”
宗隽始终未表态,此刻也相继离开前往宗望处,宗望一见他气即不打一处来,指他斥道:“亏我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!我刚才跟国相争论,你为何不帮我说话?”
宗隽反问他:“二哥,那份说可便宜行事的密诏,宗磐宣读完毕后是交给了你还是交给了国相?”
宗望一愣,回答:“是给了国相。”
宗隽又道:“郎主岂会不知你与国相在废立一事上的争议,让宗磐将诏书交到国相手里,那就是说,这密诏是给国相的,是让他便宜行事,而不是你。郎主主意已定,我们再争,徒惹他猜忌。”
宗望默然想了片刻,最后一叹:“难道郎主……”
宗隽点头:“他虽是我们叔父,但毕竟首先是皇帝。二哥功高震主,有时说话行事太率性,难免会令他不快,再有人攻讦就麻烦了。以后当着人面,就算不苟同他们意见,但态度还是委婉些为好。”
“呵呵,你是说,让我学学你的样?”宗望盯着宗隽笑,忽地振臂一指他,厉声道:“我做不到像你这样隐忍,而你也永远不会有我的霸气。我是猛虎,你是狐狸。我适合做的是元帅,是王者,而你只能躲在我这样的人身后出谋划策!”
宗隽淡然笑笑,也不恼火,朝宗望欠欠身,礼貌地倒退几步,才转身离去。
7.死节
翌日黎明,二帅令赵桓率随行亲王官员入青城寨,赵桓刚抵寨门便被勒令下马,两行手持武器的金兵将其带至宗翰、宗磐、宗望面前,宗磐瞥他一眼,取出诏书交给高庆裔,高庆裔扬声命道:“宋主赵桓及群臣下跪听诏。”
领一干昔日大宋重臣,赵桓颓然跪倒在金人膝下,听高庆裔高声宣读那份昨日已见过的“废国取降诏”,头越垂越低,待到高庆裔读完最后一字,终于如同虚脱般斜倒于地。
身后宋臣惊呼,涌上前来扶他,却被宗翰喝止:“都给我退下!”宗翰再一顾两侧金臣,点名道:“萧庆、刘思,让赵桓把身上皇帝冠服除了。”
萧庆与金礼部侍郎刘思领命上前,促赵桓易服。宋从臣大多震惧,不知所措,唯吏部侍郎李若水冲上前去扶起呈半昏迷状躺在地上的赵桓,切切劝道:“陛下不可易服!”赵桓抬眼看了看他,无言以对,只余一声叹息。萧庆与刘思示意金卒将李若水拉开,然后一人除冠一人解衣,迅速脱去赵桓的皇帝冠服,此过程中赵桓无一丝反抗举动,唯听李若水一边挣扎一边朝萧刘二人大呼:“尔等不得无礼!”
萧刘将除下的御衣交给兵卒,再命人送上一套金人衣装,准备给赵桓换上,不想此刻李若水奋力挣脱金卒挟持,疾步上前夺过御衣紧紧抱着,怒眦欲裂地斥金人道:“大宋皇帝,自有堂皇衮冕,谁愿穿你们这帮金人羯奴的衣服!”
宗磐一顾左右兵士,命道:“拖出去!”立即有金卒围聚过去,夺走御衣,将李若水手足均束缚住,硬生生地半拖半抬下去。李若水不住反抗,怒骂不已,宗磐大为恼怒,快步走至他面前,两拳狠狠击在他脸上,李若水口鼻顿时血流如注,却仍毫不示弱,“噗”地一声将一口血水喷在宗磐面上,继续痛骂。宗磐怒极,拔出佩刀就要砍下,忽听宗翰在身后高喊:“且慢!”
宗磐回头,宗翰面带笑意朝他走来,按下他挥刀的手,拍着他肩道:“此人倒也忠义,若能劝他降顺,日后对我大金必有大用处。大王就当给我个面子,留他一命吧。”也不待宗磐回答,就直接命兵士道:“把他带至别室看守,不许为难。”
宗磐虽不快,却也不便发作,闷头走回去,看见赵桓已披了金人衣装跪在地上,遂指他出气,对一众金将道:“明天把他爹他娘他的女人、兄弟姐妹和儿子统统押来,一个不许漏!”
二帅下令,命太上皇赵佶及太后携宫眷次日出郊。赵佶还道是要自己去换赵桓回来,叹道:“若以我为质,得皇帝归保宗社,亦无所辞。”次日午后取御佩刀付从臣,即御犊车出南薰门。待到了南薰门才觉不妥——宗望领千余铁骑守在那里,见了赵佶即目示骑兵上前,赵佶暗暗叫苦,在舆中顿足道:“大事不好!快取我佩刀来!”却无人应,半晌才听从臣带泣回答:“太上,佩刀已被金人搜去……”
赵佶惶惶然坍坐舆中,宗望很快令人将他“请”出,刘思旋即上前为他易服,继而金兵铁骑拥之而去。紧随其后,太后、妃嫔、帝姬、王妃、亲王、驸马等皇亲贵胄皆在金兵押送下络绎而出,周围都人见状大感不妙,立时放声号哭。须臾,有一武将模样的宋人自城内策马奔来,挥舞着一卷诏书冲着号哭的百姓大喊:“监国令旨:皇帝出郊,日久未还,太上道君领宫嫔出城,亲诣大金军前求驾回,仰士庶安业。”
百姓再不信这安民令旨,有人回家整理行李拖家带口地出来想设法出城,有人心知出不去了,索性找了武器分付家人持着,在城里乱奔乱跑,悲呼声遍传全城。城中将领见民情极汹惧,难以控制,便斩了数人示众,可非但没压下骚乱局面,反倒激起了民愤,军民冲突四起,哭号声夹杂着金戈声响彻天际,通宵不息。
此前向金投降的内侍邓珪早已私下造具妃嫔、帝姬及亲王、皇孙等名册,密送金营,宗翰遂檄开封尹徐秉哲按名逼索,找出躲藏在城中的其余宫眷陆续押往金军寨。
赵佶到了斋宫,宗翰宗磐又取出诏书责其败盟,赵佶力辩不屈,坚持站立,不按二人要求朝北拜谢金主,宗翰便冷笑:“太上皇的脾气还忒大!老婆孩子都被捉来了,你还有何颜面摆架子?”
赵佶回首一看凄惶饮泣的妻儿,想到他们即将遭受的厄运,不禁心酸落泪,语气也软了些,对宗翰道:“我与你伯叔各主一国,国家各有兴亡,人各有妻孥,请元帅熟思。”
宗翰道:“自来囚俘皆为仆妾,此乃天经地义之事。因大金先皇帝与你有恩,你大老婆和你那皇帝儿子我可仍让他们与你团聚,但其余人等就非你所有了。”
随即宗翰传下令去,命带赵桓出来与父相见。赵佶一见赵桓,悲愤交集,一把抓住他,更咽道:“你当初若听老父之言,必不遭今日之祸。”
赵桓羞愧难言,徐徐一顾诸宫眷,越发悲切,也握住父亲手,父子二人相顾号泣。
宗翰有心劝降李若水为己所用,囚禁了几日便又召他入帐相见,和言寒暄,李若水只是不理。宗翰意欲以利禄相诱,故意问他:“赵宋已亡,我奉大金皇帝诏要为宋国谋立异姓。依李侍郎之见,在宋臣名士中,谁人最为贤德,可立为帝?”
李若水冷笑应道:“贤德之人谁会不顾忠义廉耻为你所用?任你千挑万选,肯做你等金狗傀儡皇帝的只会是些卑劣小人。”
萧庆见他言辞刺耳,大拂宗翰面子,便出言劝道:“国相是个惜才之人,赏识李侍郎品性才能,有心着意栽培。宋主无能,虽有李侍郎这般良臣辅佐仍断送了祖宗江山,想必李侍郎也曾有明珠暗投之叹。良禽择木而栖,我大金皇帝圣明,将帅齐心,若李侍郎肯转投明主,出仕为官,与大金军臣再创大业,将来必大富大贵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李若水侧首怒视他,指他痛斥:“你原本是前辽国降臣,背叛旧主甘为虎狼之邦鹰犬,天下人无不唾弃,如今竟敢劝我变节!若水虽不才,但义不食周粟的道理还是懂的,岂会步你后尘,做个背叛君父、为虎作伥的无耻之徒!”
萧庆自归降金国后虽仕途较顺,颇得重用,但变节一事始终是心中隐隐一层阴影,很忌讳人提,不想李若水对自己来历如此清楚,一番斥骂毫不留情,当下脸也绿了,正想拔刀,却被宗隽止住。
宗隽朝萧庆安抚性地笑笑,再反诘李若水:“我读你们汉人的书,对伯夷、叔齐不食周粟,隐于首阳山,采薇而食这事一直颇不解。商既亡,这首阳山的薇也应变作了周薇吧?他二人不食周粟,却又为何肯食周薇?李侍郎不愿归顺大金,自然是义不食‘金粟’了,但入寨这几日若不靠‘金粟’为食,李侍郎又如何能活到如今,在这里慷慨陈词?”
李若水摆首道:“你们这里的东西,哪些不是从大宋国土上抢来的?米是大宋米,水是汴梁水,如今竟厚颜以金冠之……也罢也罢,今后我誓不再饮一杯水。”
宗翰见难以说服他,只好再将他囚禁,而李若水果然遵守誓言,从此绝食,连水也不饮。三日后宗隽去探视,见他嘴唇暴裂,面色焦黄,形容枯槁,便叹了叹气,好言劝慰道:“宋气数已尽,再无可为之望,李侍郎今日顺从,明日当富贵,又何必自寻苦恼呢?”
李若水闭目,看也不看他,只说:“天无二日,若水宁有二主乎?”
宗隽回首示意,一名服侍李若水多年的老仆随即入内,见李若水这模样立时便更咽起来,抹泪慰解道:“主人父母春秋已高,天下势既已如此,何不少屈,冀得归省堂上双亲。”
李若水见老仆进来本已目露喜色,但听了这话当即怒不可遏,叱道:“若水已以身许国,不复顾家,毋再多言!”
宗隽知其不可屈,遂不复言,回去对宗翰说:“这人倔强非常,恐怕是无法劝服了。”
宗翰却还不死心,次日又请出李若水,对他道:“宋废主宫眷虽出郊,但我无意惊扰城中官民,欲传令城内官依旧视事。现任李侍郎为安抚使,望李侍郎答应,代我入城安民。”
“呸!”李若水直唾他面,骂道:“你是巨贼,我是大宋大臣,岂肯归顺巨贼,为你所用!”
宗翰惊怒之下命兵卒将他拖开,以铁锤挝破其唇,连牙齿都捶落几颗,而李若水并不住口,继续哄血大骂,宗磐见状站出,向兵卒命道:“割断他舌头,狠狠给他脖子几刀!”
众金兵转头看宗翰,见他黑面坐着,没有别的指示,于是应声领命,李若水遂被金人以刃断舌裂颈而死。
宗翰目睹全过程,待见李若水倒在血泊中,再也发不出一声骂词,才叹道:“辽国之亡,死义者有十数人,南朝唯有李侍郎一人。”再吩咐左右:“找具棺木,将他好好殓葬。”
以死全节的宋臣只有李若水一人,但烈女却成百上千。
第一批宫眷入金军寨的首日夜间,宗翰宴请诸将,选十数名姿色出众的宫嫔易歌女表里衣装,杂坐席间侑酒,宫嫔郑氏、徐氏、吕氏抗命不从,宗翰即下令斩首示众。
随后宗望相中另三名宫嫔张氏、陆氏、曹氏,当众调戏亲狎,三女抗拒,宗望怒,随手抓到一铁竿,一下就刺入张氏腹部,透背而出。随即命兵卒剥去她们衣服,都以铁竿刺了,立于寨中军帐前,任其流血三日。再有陆续搜到的妃嫔帝姬入寨,宗望便指以为鉴,往往吓得她们花容失色,纷纷下跪乞命。
赵佶的妃嫔中年轻貌美者甚多,有一王婉容是近年来颇受宠爱的。入寨后王婉容一直穿粗布衣服,不事梳洗,终日低首在赵佶处服侍,刻意扮作寻常宫女状,却还是被宗翰次子看中。宗翰命人去赵佶处领王婉容出来,王婉容极力反抗,自兵卒臂中挣扎开来,冲回去跪倒在赵佶膝下,哀哀泣道:“臣妾决不以身事敌,求太上设法保全。”
宗隽听见吵闹声,信步而至,听到这话不禁笑了:“如今太上亦自身难保,如何能保全你?”
赵佶见自己昔日贵为一国之君,如今沦为阶下囚,连保护一弱小女子的能力也无,不由悲叹一声,泪点扑簌而下,说不出一句安慰王婉容的话。
王婉容见状心知宗隽所言不假,失望之余紧紧搂住赵佶腿,痛哭道:“太上,太上,臣妾要留在太上身边,哪儿也不去……”
赵佶不忍看她,侧过头去,掩面而泣。
“要留下来也并非不可。”宗隽垂首看着王婉容,朝她微笑,待王婉容含泪抬目看他时拔出佩刀抛在她面前,“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:身后是门,面前是刀。或转身出门去国相二公子处,或引刀自尽,魂魄长伴太上左右。”
王婉容沉默片刻,回首看看门外暮色,凄然一笑,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面,忽地一咬唇,双手握刀引颈一抹,一股鲜血霎时溅了赵佶半身。
赵佶大惊失色,先是下意识地站起躲避,少顷才回过神,跪地搂起即将香消玉殒的王婉容悲泣。
宗隽倒退几步避开那新洒的血。貌似柔弱的王婉容的自尽让他略感惊讶,但对这倒没有任何负罪感。当年他随父灭辽时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,父亲对还是少年的他说:“亡国的女人贞节和生命本来就只能择其一,我们给她们选择的权利已是善举。”
昨晚自己挑的两个女子还不错,拿一个赔给宗翰的儿子吧。离开此地时,宗隽做了如上决定。
8.柔福
此后一月内,以宫眷、贵戚女为主的宋女源源不断地被押送入军寨,而每天又都有许多女子以不同的原因相继死亡:自尽、病亡,或被金国将士凌虐摧残至死。焚烧成堆的尸体是金兵每日必做的事,白天军寨上空黑烟袅绕,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,到了夜间,幽幽哭声通宵不绝,常有人惊慌失色地叫喊说看见死去女子的身影在寨中飘浮。二帅听得多了心里也不免忐忑,便在城中找了禅僧五十四人前来诵经超度亡魂。但这鬼魅不靖的现象却并未影响金人对宋女的态度,从二帅到寻常小卒,依然是每日挑选捕捉有姿色者玩弄,把军寨变得像一个巨大的妓寨。
宗隽随宗望驻扎于刘家寺。一日午后,他舒适地斜躺在自己军帐中,命一名宫女跪于面前,举着一册从汴京宫中夺来的书,听他的指令一页页地翻开供他阅读。忽然外面一阵喧哗,纷乱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兵卒的笑声与女子的呼喊声,大搅他雅兴,宗隽皱了皱眉,遂起身出去看发生何事。
帐前是一片空地,诸副将军帐列于两侧,形成院落模样。此刻有三五骑兵正策马绕圈,将一个约莫十五六的宋女围在中间,他们大笑着,一面驭马一面相互抛接传递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裹,就如传球一般。
那少女身上灰色布衣暗哑破旧,但其下一截素白的裙幅虽溅有泥痕,却依然白得耀目,是南朝上等的绫罗。想是此前有过一番挣扎,她发髻松散,几缕散发垂下覆于脸上,与宫眷们如今常做的那样,她还以泥污面,满脸尘土。不过这仍然模糊不了她精致的五官,看得出,若梳洗干净,她必如茂德帝姬一样,有足以惊人的秀色。
远处有几名宋女见状害怕地出声哭泣,她却没有做出同样的举动,孤零零地处于被骑兵围困的院落中心,娇小的身躯傲然直立,她怒视周围的骑兵,清澈眼睛中的眸光烈如火焰。
骑兵们仍在嬉笑着传递那显然自少女处抢来的包裹,少女静静地站着,目光随包裹的转移而移动。忽然,她伸手自发间拔下一支木簪,悄然握紧,并有意垂手,让袖口挡住木簪的尖端。
这个动作不巧尽入宗隽眼底。他又露出了微笑,知道即将出现的景象必定很有趣。
在包裹传到离少女最近处的骑兵手中时,她猛地冲上前,高举右手中的木簪,奋力向骑兵所骑马的臀部刺去。
那马受惊,后蹄一踢,险些踢在少女身上,幸而她反应较快,侧身避过,然还是失去重心,摔倒在地。马又长嘶一声,前蹄扬起,继而发力狂奔,骑兵未料有此一变,立即抛下包裹双手紧拉缰绳全力驭马。
这匹马朝外奔去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其余的骑兵也纷纷勒马停下,一时都愣住了。
那少女脸上现出喜色,快速站起,一瘸一拐地疾步朝包裹走去。走至包裹前,正弯腰去拾,却见先有一人抢至,一脚踏在了包裹上。
那人二十多岁,作将领打扮。宗隽留意一看,认出他是千户野利,万户盖天大王完颜宗贤的表弟。
少女默然看着野利,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。野利靴尖一挑,将那小包裹高高挑起,扬手抓住,高高举着,再挑衅地朝少女一笑,抽出佩刀,作势要斩破那包裹。
“不要!”少女忽地跪下,含泪恳求道:“今日凌晨我一个妹妹已经病死了,另一个妹妹也病得很重。这是我从司药女官那里找到的最后一点药,请你把它还给我,让我拿去治妹妹的病。”
野利略懂点汉话,大致明白她的意思,盯着她仔细看了看,简单地命令:“洗脸。”
少女有些犹豫,但还是按他吩咐去一旁找了些雪水洗了洗脸,再用衣袖擦干净。
当她再次转身时,那乍现的光彩令围观的金人均发出了一声惊叹。
野利越发得意,不等少女回来便自己走去一把搂住她腰,说:“你跟我走,我就还你。”
少女怒,扬手就想打他,野利轻松化解,狂笑着想把她拖回自己军帐。一名南朝妇人忙快步走来,跪倒在野利面前,急急劝道:“将军不可无礼。她是柔福帝姬,太上皇的女儿,尚未出嫁,二位元帅也吩咐过,要平安送到大金京城的。”
野利一愣:“你是谁?说什么?”
妇人先答道:“奴家是大宋太上皇的贵妃乔氏。”随即又把刚才的话用和缓语气说了一遍。
野利听明白后,颇不甘心地放开了柔福。
赵佶女儿有三十四个,大半已嫁人,未嫁的只有十数人,且其中有好几名年纪尚幼,算下来妙龄处女只有寥寥几人,二帅意欲献给金主,因此这些未婚帝姬成了二帅三令五申重点保护的对象,严禁将士侵犯。
乔贵妃松了口气,忙把柔福拉到身边,朝野利赔笑道:“奴家与柔福先行告退……”
“等等,”柔福却不立即走,转向野利道,“把药还给我!”
野利看看尚在手中的药,嘿嘿笑道:“不能白给你,我有条件。”
柔福蹙眉问:“什么条件?”
野利盯着她细白粉嫩的脸看了又看,笑道:“你让我亲亲。”
柔福气得双颊绯红,怒瞪他斥道:“无耻!”
“只让我亲一下就有药了,多好的事。”野利故意摇摇头,“可惜你不答应……”说着猛地把药包抛向空中,挥刀就要砍。
“不!”柔福惊呼,手下意识地伸出,像是想抢那即将被刀劈开四散的药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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